June-

梦·无题

引子

夜幕逐渐低垂，小镇上的一切按照原有的节奏有条不紊地运转。

天上细细絮絮地飘着小雨，在四周宁静而和谐地缓慢行进着的一切事物中突兀而出的，是一个衣着轻便而行色匆匆的女子。

她习惯性地避开周围人的视线快速低头朝前走着，却忽然记起自己现在已经不用再如此防备，后知后觉地放慢脚步，熟练地在街角转弯。她摘下进门时刻意压低的帽子，在人群中搜索片刻就敏锐地找到了那个正含笑注视着自己的人。

“老许，来的很早。”她自然地在身着休闲装脊背却习惯性绷得挺直的男人斜对面坐下。

“怕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局促。”对面的人非常清楚她的后遗症，说着抬手给她面前的杯里倒茶。

视线从杯子里温暖的茶水上移，目光怔住。

她对面正坐下一个风尘仆仆赶来的，和她相似装扮的男子。

一个她最熟悉不过的人。

那人好似已经适应了普通人的生活般动作熟练地脱下外套、斟茶、一饮而尽，佯装的普通模样却在他四周张望时的难隐的尖锐目光中露出马脚。茶水温暖了他有些寒冷的胃，紧接着淡淡地开口。

“还是老地方啊。”

一语轻而易举地勾起了汹涌而来的回忆。他们的思绪不约而同飘回过去惊险而难忘的九年时光。这家每一个小角落都无比熟悉的小餐馆。曾经的忐忑紧张或是偶尔慰藉的欢笑都从这里开始，今天，也将要在这里结束。

和对面坐着的这个人过去的种种，那些出生入死，那些共赴艰险，那些忙里偷闲，那些数不清的困难却因他在身旁而感到心安。回想起如同一场梦般的过往，也将被永远深埋在彼此心中。下次再见，只能像陌生人般擦肩而过，或交换一个眼神、轻微地点点头，多的再不可奢求。她按奈不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思念，只得一直撇过头去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老许开口打破了这深沉的宁静。

“还是先祝贺你们圆满完成任务。你们做得很出色，比训练过的专业人士还要优秀。”他带着和蔼的笑先举起杯子，剩下两人分别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却都神色凝重。

“谢谢老许。”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即使这九年留下的后遗症是整夜整夜做不完的噩梦，即使她怎么努力也精神紧绷无法安定，即使和自己如此深爱的人面对面坐着却不能道一声问候，她也还是感谢。感谢这九年的一切，感谢遇见了他。

她喝的速度很快，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恋恋不舍连同过往的记忆一齐咽下，然后做一个了无牵挂的自由人。

从开始到现在，除了老许，两人谁也没有动筷子。桌子上摆满了可口的饭菜，是这九年里他们无数次闲聊调侃时提到以后一定要一起吃的。可如今就放在他们眼前，谁也没了心情去品味。

当初不由分说地把我卷进来，如今又要我马上回归原来的生活。一句话，就要将我的世界搅到天翻地覆。人生又不是机器程序，说修改就修改，哪有那么容易。

离别总是苦涩的。尤其是和自己深爱的人，那句代表了永别的再见怎么也说不出口。既然这餐饭就是最后的诀别，她只想时间能在此停留。反正已经无法回归普通的生活，过去的种种也如东流水只能回忆，那么就这样和他面对面坐着就好，哪怕无言，哪怕谁也不敢抬头和对方对视一眼。

“大风大浪都一起过来了，今天就正式告个别吧。”怎么能和他告别。

“以后有缘还能再见嘛。”怎么能再见呢。

她抬头，却惊讶看见对面的人微垂着的眸子里盈满的水光。他看上去同平常一样的沉默镇静，手指却不住摩挲着茶杯边缘，颤抖的指尖划开水面上的涟漪。

她一滴泪也随之落下。

“再见。”

她轻声说出这句，便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低着头起身向门口走去，将他和老许的目光抛在身后。

……

外头的雨势更大了。在四周加快脚步奔走和撑伞遮雨的人群中突兀出的是一名脚步不紧不慢的女子，她从拐角处走向大街，迎着雨微微压低了自己的帽子。从她的身侧飘出几滴不同于雨线的水珠，随风沉落在地上的水洼里，

悄无声息。

这九年 仿佛就是一场梦。

“那是我在另一个世界最为珍贵的东西。

醒来却已丢失了姓名。”